笔翠小说 > 修真小说 > 仙道炼心 > 第五章 画龙点睛
    李瑟随道衍来到僻静的禅房后,立即跪下叩头道:「师叔,小侄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原谅。师父从来不和我说他的事情,也没说过我们门派的事情,是以不认识您。初见师叔,小侄既惊且喜。」

    道衍把李瑟扶起,笑道:「大师兄他把你教的好啊!有些事情是需要你慢慢体察的,和你说了也没什么好处。别看我不在你的身边,可是你出山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中。」说完哈哈大笑。

    李瑟惊道:「什么?那么小侄丢人现眼的事情,师叔是一清二楚了?」不由沮丧之极。

    道衍爱怜地道:「孩子,你不必垂头丧气。你今日既然能来到我的身边,那就足见你的本事了。你可知道,我若是瞧不上你,岂会认你这个师侄呢?」

    李瑟涩然道:「可是……可是我一事无成,武功又给人废了,前途渺茫,师叔还理我做什么?」

    道衍道:「玉从石中来,不经琢磨,何以成器?区区事物横逆困穷,是锻炼豪杰的一副炉锤,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损。还好,你一路走来,虽有小纰漏,但无损大局。你现在身处迷雾中,可是你已在阳光大道上了,如若破除执迷,便可一飞冲天了。」

    李瑟迷茫地道:「请师叔教诲。」

    道衍叹道:「唉!我哪里能教诲你什么,其实你一路走来,对我才是个大教训。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你就像一面镜子,把我一生的得失都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孩子,你做事自然而不做作,在世而不出世,乃是我穷极一生才参悟透的啊!」

    李瑟道:「师叔千万别这么说,我现在就像是在大海里的小舟,随波逐流,不晓得向哪里去。我的前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看不到陆地,人们常说:『海中有仙山』,可是仙山在哪里呢?」

    道衍道:「那是你没清楚你自己罢了。你听我的身世来历,你就晓得你的见识是多么高远了。」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姓姚名广孝,长州人,本为医家子。十四岁那年,剃发为僧,法名道衍。那一年,我遇到了道士席应真,就是你的祖师爷,此后得其阴阳术数之学,经过苦练多年之后,终有所成了。」

    李瑟第一次听到关于师门的事情,不禁听得入神。道衍见他的神情,就又道:「你师父是我们的大师兄,天灵子是二师兄,我乃是三师弟。嘿嘿#蝴们是道士,我却是个和尚,大是古怪吧?世事就是如此,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李瑟点了点头。道衍随即一脸严肃,道:「我有通天彻地的奇术在身后,自思应该做出一番大的事业,便行走江湖,寻找机会。终于,让我发现当时的世子燕王有帝王之相,便投身在他的身侧,又介绍了金忠和袁珙两位朋友辅佐他。我们同心协力,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打败了朝廷的军队。」

    道衍仰首追思,不胜唏嘘,呆了一会儿,才道:「当今圣上,那时只不过是个王爷,若非我出力帮他,他岂能得到万乘之尊,建立不世之功业?我们攻进京师后,我是志得意满,当真是意气傲睨,旁无一人,兼且百官皆称赞不迭,我不禁得意扬扬。皇上也是高兴,所谓富贵不归故乡,犹如衣绣夜行,皇上便让我且回故乡,并赏赐黄金一千、白金五千、彩帛百端、蓝玉十笏、七佛紫金毗户帽一顶,上嵌珍宝七颗,千佛鹅黄袈裟一件,上缀明珠二十四粒等等珍珠宝贝。又敕羽林军三百沿途护送,并陆路銮舆一乘,水路御舟一只。沿途官员都归我调遣,那样的气派,真是威风啊!」

    李瑟听到此处,心想:「果然好大的排场。」

    听道衍继续道:「我自幼丧了双亲,只有一个姐姐,在她身边被抚养长大,这鞠育之恩,如同亲母一般。我自从富贵之后,并未通问,到如今功成名就,昔年瓢母一饭,淮阴尚报千金,何况我姐?我便亲率百官前去拜访。哪知我姐姐大怒,闭门不纳,从人再三劝解也是无用。我只好先去访我的幼时好友王宾。」

    「可是王宾也不见我面,只是远远喊道:『和尚误矣,和尚误矣。』没有办法,我又去见姐姐,跪在门前求她,她才开门对我道:『你哄著燕王说他是真命天子,乘著建文皇帝年少登基,教唆燕王兴兵造反,危逼京城。皇上不知去向,六宫化为灰烬,皇子、皇弟尽遭屠戮,而又诛灭忠臣数千家。夫人、小姐,囚辱教坊,守节自尽者,不知多少!加上兵戈战乱,士兵百姓死伤无数,你做了多少的孽啊!古人有云:『忠、义为天地之正气。』你如此做法,真是愧对祖先啊!从今而后,你我不到黄泉,永不再见。』」

    道衍说完,默然良久,才叹道:「我即便富可敌国,权可通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却没有家的温暖,一点也不快乐。姐姐临死都没见我!你说,我活得可有意义?」

    道衍凄凉无比,一字一句道:「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绊;为鹰为犬,任物鞭笞。如果一念清明,淡然无欲,那么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岂不快乐?」

    李瑟见师叔怅然若失,可是却无可劝解,想想他的一生,果真是为了追求功业,太过执迷,陷入了虚名之中,不禁感叹,慢声吟道:「权贵龙骧,英雄虎战。以冷眼视之,如蚁聚膻,如蝇竞血;是非蜂起,得失猥兴。以冷情当之,如冶化金,如汤消雪。功名富贵,只是云烟,人生苦短,到底什么才是永恒的追求呢?」

    道衍惘然道:「人生在世,如同大梦一场,争名夺利,好胜逞强,人皆被利锁名缰所缠,难怪有人做诗云:『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李瑟轻轻地道:「师叔说的是。不过师叔现在看破了,也不晚啊!一旦悟道,便可通天,何必对往事耿耿于怀?」

    道衍听了李瑟的话,忽地嘴边挂著笑,定定地看著他,神情顽皮之极,哪里还有一丝的惆怅在他脸上呢?

    李瑟见了大惊,口吃地道:「师……叔……你怎么啦?」

    道衍以手捧腹,指著李瑟,哈哈大笑起来,道:「痴儿,痴儿啊!」

    李瑟不明所以,暗叫:「糟糕,师叔怎么了?难道……难道疯了不成。」

    道衍忽地住口不笑,神情严肃起来,正容道:「『算来名利不如闲』,此诗虽有一定道理,但若是经历不同的人来看,感悟却大不相同的。此诗若是化外之人所作,定是道行太浅,徒然羡慕功名富贵,可是因为不可得,所以做此诗聊以自慰罢了。人,只有经历过了,心才能真正的体验到那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夏虫不可以语冰,凡人怎么可能了解那些功名赫赫的人的内心呢?没有经历过,你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你知道痛苦,心疼的滋味,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体会了之后,你挨过饿了,才真正的明白吃饱的滋味;心疼过了,才知道真正欢喜的滋味。如果惧怕困苦磨难,惧怕名声显赫,惧怕负担功业,只是一味躲避退让,那么,你永远也不晓得你的心,不晓得苦辣酸甜。」

    李瑟忽地被道衍给说愣了,痴痴地道:「可是我师父教诲过我,凡事不可强求。要知一旦放纵,就著了痕迹。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它们自然而然,所以能够永恒。我们的追求,是要永恒的东西,为了瞬间的,注定消亡的东西而著迷,是多么愚笨和可笑啊!」

    道衍道:「你说的不错。可是,符合你师父的道路,却不一定适合你。仙道之路,从没二人用同一种方法行得通。刀君一派,说是以刀入道,可是刀不过是凭藉罢了,或者说是一个途经的点而已,你师父的方法教诲不了你,你也体会不到的。」

    道衍见李瑟越来越是迷茫,忽地语气一转,道:「洪武三年,太祖朱元璋始读『孟子』,读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时,大是不屑,当他翻到卷四『离娄章』时,龙心大怒。因为这一章里有这样一段话:『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胆量好大的孟轲,竟敢鼓动百姓在皇帝对待他们不好时,就把皇帝当作仇敌贼寇,那还了得。于是,他就诏告天下,说孟子的这段话『非臣子所宜言』,罢免孟子在孔庙中的配飨。朱元璋担心大臣们会反对这一做法,又明告群臣,有敢劝谏者,以『大不敬』论罪处死,并且『命金吾射之』。」

    「过了些时日,当时的刑部尚书钱唐忍不住了,明知劝阻皇帝有杀头之罪,仍然参本抗旨劝谏,并命役人抬棺随己上殿,愿意袒胸受箭。他说:『臣得为孟轲死,死有馀荣』。」

    「朱元璋知道『孟子』在全国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已无法动摇,想完全禁止是不可能的,只好组织了一个『孟子』审查的衙门,出了本『孟子节文』,把『孟子』删得七零八落,共删去八十五条,只剩下了一百七十条,作为命题、取士的范本。并诏告天下,赞扬孟子『辨异端、辟邪说,发明孔子之道』,又恢复了孟子配飨孔子的地位。」

    李瑟忽听师叔讲起了朝廷里的故事,不知他有什么用意,但料来必有深意,便用心体会。

    道衍又道:「朱熹说过,孔子的儒学未尝一日得行于天下,这的确是事实。儒学确实在不断地变著,经董仲舒、『二程』、朱熹等人之手,两千年来,已经面目全非了。如今读书人都把儒家捧为正统,可是这正统哪里去了?」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怎么没人听进心里去?都认为孔子是圣人,凡事都要听他的,这就违背了儒家之道。」

    「墨子云:假如都效法自己的父母,怎么样?天下当父母亲的很多,但仁义的很少,如果都效法自己的父母,那就是效法不仁不义了。那都效法自己的老师,怎么样?天下当老师的很多,但仁义的很少,如果都效法自己的老师,那就是效法不仁不义,不可以做为准则啊!那都效法自己的国君怎么样?天下做国君的很多,但仁义的很少,如果都效法自己的国君,就是效法不仁不义。效法不仁不义,不可以作为准则。所以,父母、老师、国君三者,都不可以效法,唯有天道,才是可以效法的。天之行广而无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可法之。」

    李瑟突然听了这一番言论,感觉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浑身一震,一下呆住了,脑中纷纶无比,心里空荡荡的,没有著落处。

    道衍又道:「『诗经』云:『匪今斯今,振古如兹。』(不是今天才如此,自古以来就如此啊!)这话说得好,自古以来,所有的话都是哄骗人的啊!千年不变的效法之句数不胜数,举其荦荦大端者,如『以吏为师』、『法先王』、『见贤思齐』、『臣事君以忠』、『天不变,道亦不变』……在我看来,都是哄人的,全都是狗屁。老师的话,书上的话,其实到了你的身上,都是狗屁啊!」

    李瑟喃喃道:「全都是……全都是狗屁!?」

    道衍道:「不错。」

    李瑟浑身已是汗透,一瞬间,身上不知哪里冒了许多的汗水。

    只听道衍又道:「宇宙内,事要力担当,又要善摆脱。不担当,则无经世之事业;不摆脱,则无出世之襟期。你以前的所作所为,摆脱了,却没有担当,说到底,你只不过是逃避罢了。你哪里是什么见识高远,行事高深?了心自了事,逃名不逃世,方是心之根本。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中,不必绝人以逃世;了心之功,即在尽心内,不必绝欲以灰心。你以前的那些狗屁见识,都是下乘,都是胡闹罢了。心若不了,妄谈其他,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李瑟脑里似乎炸了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眼神呆滞,只是颤声道:「那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道衍大喝道:「混俗和光,在世入世,融入众生,放下自卑,弃其消极,勇于进取,这才是炼心。古人曰:『未修玄,先做人,人做完,仙不远。』做常人所做之事,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行常人不能为之为,待机而后动。心怀道志,身处红尘,名曰尘世炼心,身随流水去,心如白云闲,其在世洗心,非消极厌世,而是勘破世事,灵通运用,不迷幻境而已。其区别在于,俗人追求钱财名利,是为享受,然耗精费神催人速死;我得到钱财名利,是为助道行善积德,保命长生,故俗人有短暂快乐,却有无尽烦恼,而我有短暂烦恼,却可永世逍遥。」

    道衍说完,仰天大笑,也不等李瑟回味,忽地又道:「傻小子,凡事你若只用肉眼去看,什么事能明白?你出山之时,遇到了闻名江湖的淫贼花蝴蝶,你以为是你杀了他吗?告诉你,他的师父,和你的祖师爷席应真乃是同门师兄弟,刀君的心法,只传一人,别的弟子就要另辟蹊径。他和我是同一辈的人,如果真的论起来的话,可以这么说吧#蝴和我们乃是同一门派的,是师兄弟,都是刀君一派。以他高深的修为,如要杀死他,凭我的道行,都是做不到的,更别说你了。若非他有他的理由,他会甘心死在你的手里?你能杀死他吗?人都难逃一死,可是所谓薪火相传,才会源源不绝。他自有他的道理,你仔细去想想吧!到底他是不是被你杀死的?」

    道衍这些话说出来,比以前的所有言语更有震撼力。李瑟突然发现,他一开始的所有经历,所有想法,一下全部被否定了,而新的真相,超出了他的想像和认知,他原来一开始的所有想法和念头,居然像泡沫一样破碎了。

    李瑟脑中「轰」的一声,随后身子轻飘飘地,不知身在何处。

    道衍见李瑟忽然委靡于地,道:「昔年有叶道士画龙,点睛之后,龙啸九天。今我效法前人,做画龙点睛之事。」说完运气在李瑟眉心一点,然后再也不看他,甩袖大笑而去。

    李瑟忽觉脑中一阵清凉,随即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似乎发生在他眼前一样,而他只像一个旁观者一般观看。

    李瑟对于那些事情,忽然心里变化起来,似有感悟,似无感悟,恍恍惚惚,不知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