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都市小说 > 盼君 > 第五章
    好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

    盯着床顶,空洞的眼眸已流下出泪。时间又过去多久,她记不得了,痛楚已然麻木。

    如果只是梦,醒来他就还是那个最疼她、保护她的好哥哥,不曾做出伤害她的事;如果只是梦,醒来后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也未曾失去贞洁

    伸手推开压在她身上沈睡的男人,她翻身狼狈地跌下床,撞疼了身子,但她顾不得许多,拢起凌乱的衣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回到寝房,看见案上供奉的牌位,再也止不住泪水,跌坐地面,任心绪溃堤。

    她不敢惊动别人,只能死死咬住掌背,无声痛哭。

    一直以来,最维护她的,除了陆武,就是哥哥了,她一不开心,不必说他就知道,然后很生气地替她讨回公道,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可是、可是这一回伤害她的人是哥哥,而且伤得比谁都重,她不知道还能找谁说

    如果连哥哥都不能再信赖,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相信谁。

    闭上眼睛,环抱住自己,只觉好孤单、好无助。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信任倚靠

    头好痛

    陆祈君按着额际,意识回笼前,痛楚毫不留情地钻入脑袋,他了声,睁开眼,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昨日他记得人是在迎翠楼,心绪太乱,当时多想狂醉放纵一场,后来的记忆愈来愈模糊,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是何时回到家中。

    真是喝多了。

    他撑起身子,掀被欲下床,瞧见自个儿衣衫不整的景况,迅速又将锦被掩回身上。

    他难不成当真

    身上纵情过后的铁证假不了,只因那女子神韵有几分神似盼儿,勾起长年压抑、那得几近疼痛的情潮冀求

    他竟让自己喝得烂醉,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寻求放纵与慰藉,陆祈君,你好荒唐

    他拧眉,深深懊悔、自厌。

    留意到被褥上几处不明显的红渍,他凝思,昨夜是否太过粗狂,伤着人家了晚点得去赔个罪

    他起身梳洗沐浴,打理好自己后,先到书斋去。盼儿已将帐目整理好放在桌上,他大致翻阅,在心中拟妥今天该巡查的几间商铺,走出书斋时,新来的婢女端着早膳经过,他顺口叫住,瞥了眼盘中膳食,都是盼儿爱吃的。

    「送去给吗她没出来用膳」这新换的婢女聪明俐伶,谨慎心细,所以他才放心由她来伺候盼儿。

    在陆家,每个人忙什么不论,唯有早膳是得一起用,谈谈家常琐事,这也是全家人一日当中唯一能聚在一起的时刻。

    他今儿个睡迟了,难道盼儿也没出房门

    婢女回道:「把自个儿关在房里,给她送早膳也不开门呢,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点点头,接过早膳。「我来,你去忙吧。」

    往盼儿寝房走去,轻敲两下房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再敲两下。「盼儿,是哥哥。」

    蜷卧在床内的陆盼君,听见他的声音,不觉将被子抓得更紧。

    「盼儿,我进去喽」

    「不要」她不假思索喊出声,惊慌得更加缩进床内。

    她没有办法见他,至少此刻不行,她会想起他对她做的那些事

    泪水再次滚落枕间,微颤的身子埋进被褥中。

    「盼儿」她声音微哑,是不舒服吗

    前些时候,见她心情已平复许多,还是谁又说了什么令她难受了

    「盼儿,你若身子不适要说出来,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听到没有」

    「你走开」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在做了这么可恶的事之后,还若无其事到她面前嘘寒问暖她好气

    还能吼他,身于没什么大碍,那应该就是心情不好了。

    她口气并不好,陆祈君不是木头人,自然察觉得到。

    其实女孩儿偶尔撒撒泼、任性些反而是好的,盼儿就是自小太乖巧了,总是替人着想,懂事得教人心疼,学不会如何发泄情绪。

    他没与她的坏脾气计较,温声道:「那我走了,你有心事,找娘或小岁儿说说都可以,别老闷在心底。」

    步伐声渐轻,确认他走远了,她这才将脸埋进枕间、闷闷地、无声地哭,直要哭断了气。

    她好气哥哥,气他毁掉她心目中那个温雅又君子风范的哥哥,气他毁掉她对他全心的崇拜、信赖,气他、气他为什么要对她做那种事

    她往后该怎么办

    盼儿生了一场大病。

    这病来势汹汹,把全家人都给吓坏了。

    她梦中不断落泪,呓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话,退了又烧,烧了又退,从没见过她如此,连小岁儿都吓哭了,害怕地问他:「哥哥,姊姊会不会死」

    「不会,绝对不会。」陆祈君坚定保证。她会活得比他更久,他绝不会让她有事

    他日以继夜,不敢合眼地看顾着,爹娘前来采视,总问她病情有无好转,小岁儿时时爬上床,趴在她身上直勾勾地瞧着,就怕她忘了呼吸。

    「小岁儿,你会把姊姊压扁,就叫你别嘴馋吃那么胖,偏不听。」有时她看着昏睡的姊姊,嘴儿瘪得快哭了,他会出声逗两句。

    「要抱」很坚持地四肢缠抱着,就是不走。

    小岁儿真的很爱姊姊。他微笑,摸了摸小妹的头。

    盼儿若知道妹妹如此爱她,一定很高兴。她有一群好爱她、好关心她的亲人,不会再觉得自己事单的了。

    「姊姊你醒来嘛,我不吃杏花糕了,给你吃啦」吸吸快流下的鼻涕,好忏悔多吃了两块糕,她记得姊姊也好爱的。

    「原来买给姊姊的杏花糕是你偷吃的」明明就多买了一份,陆祈君仍是佯怒地捏捏小妹鼻子,作势要往小肚子袭击。「难怪这颗球怎么也消不了气」

    陆岁君赶紧爬向床的内侧躲避攻击。

    每次哥哥罚她,她都会躲到姊姊身后,姊姊会护着她,替她求情,然后哥哥就舍不得罚了。

    哼含她知道喔,哥哥其实比较疼姊姊,姊姊说什么他每次都说好,不过没关系,反正姊姊比较疼她。

    陆祈君探手往里头抓,岁儿东躲西闪,他半个身子一倾,跌在盼儿身上,被压着的人儿逸出低低的,极为细微,但那几乎就在耳边的声响他听见了,停住动作,屏息瞧着她。

    于是,陆盼君一睁开眼眸,瞧见的便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容。

    在意会到自个儿的动作前,她已一掌甩去,惊慌地推开他,往床内缩。

    无端端挨了一掌,陆祈君错愕不已。

    病中的她,并无多大力道,他甚至不觉得痛,可她为何打他又为何满脸惊惧

    「盼儿」她病糊涂了吗

    「姊姊」见他醒来的岁儿好开心,扑上前想抱,又不敢,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你为什么要打哥哥」

    岁儿代他问出心中疑惑,他也想知道她为何打他

    「他压、压在」她微慌,在他几欲穿透的注视下,无处可躲。

    小岁儿立刻双手护住颊。惨了,她压比哥哥还多次,要被打几下啊

    「我、我不重喔」很心虚地为自己辩解。哥哥比较重,把姊姊压痛了才会被打啦

    她左看看再右瞧瞧,姊姊低着头不说话,哥哥盯着人也不说话,她想起姊姊醒来该喝药了,跳下床端来药汁。

    「姊姊快喝,病才会好,药苦苦不怕,我去叫莲儿拿杏花糕」

    「岁儿别住」她连忙伸手,紧抱住妹子不放。

    别赚别在这时把她一个人留在他身边

    岁儿歪着头想了一下。「那我喂姊姊喝药。姊姊生病的时候,都是哥哥在喂的喔,他都不让莲儿喂,嫌人家粗手粗脚,汤药太冷太热都不行,也不让我喂,说我喂得到处都是人家哪有,明明只有几滴而已呀你昏睡的时候,我和哥哥都很担心你喔,你都不醒,害人家好害怕,哥哥都不敢睡觉,也不赚一直一直陪你,饭都吃少少的」

    岁儿一讲便是一长串,小雀儿似的嘴停不下来,她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偷瞧他一眼。

    他瘦了不少,脸色好憔悴。他很担心她吗

    小时候,她每回生病哭闹,他会陪在她身爆直到病愈前不离开床前一步,耐心哄她、喂她吃药,她总是傻气地说,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不记得是几时开始,变得没有安全感。或许是得知身世之后吧,有时觉得好孤单,病弱时便格外害怕,感觉到哥哥的担忧,心里就好暖好暖,也只有在这时,才敢放纵自己闹点小脾气,感受他的包容与宠爱。

    他,还是那个比谁都疼她,为了护她不惜与天下人对立的好哥哥吗她已经不懂,也分辨不出来了

    才刚决定要忘记那夜脱轨的意外,瞒住一辈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当回原本的好兄妹,可这么一来

    她能说吗哥哥那模样,压根儿就记不得那晚醉后之事了,可若不说,这事又岂瞒得住

    打胎的念头才刚浮现脑海,便立即被抹去。

    这是陆家的孩子,怎么可以不要

    数代以来,陆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后来听爹谈起,说是祖父当年请人算过命,陆家富贵绵延数百年,可也因此折了福寿,人丁单薄,注定一脉单传至富贵终了。

    腹中胎儿若是男孩,也许就是哥哥唯一的孩子了,一向人丁单薄的陆家,要个孩子都那么不容易,她岂能轻易舍去

    她抚抚肚腹。无论孩子怎么来的,她只知道,这是陆家的骨血,她得留。

    流言甚嚣尘上,从暧昧到议论他俩之间有着不清不白的奸情,甚至传出盼儿夜里衣衫不整由他房里出来,连两人已珠胎暗结的说法都出来了

    陆祈君多多少少听了些。陆武百日未过,这岂不教盼儿难堪

    思虑再思虑,最终仍是唤来管事。

    「前些日子,媒婆要替哪家闺女作媒」

    「啊」少爷改变心意了

    回过神来,管事连忙抱来书斋角落堆放的几卷画像。「都在这儿了。」

    他摊开头一幅卷轴,细细打量。这不成,眉宇精光外露,嫁进来八成斤斤计较,无法善待盼儿。换第二卷。

    管事瞧他挑得认真,八成不是开玩笑,不解地问:「少爷不是说再缓缓」

    「府里近来发生太多事情,办桩喜事冲冲喜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说得真顺便。

    这幅也不好,国舅之女,太骄纵,无法与盼儿好好相处。

    再下一幅,武林世家,太强势,与盼儿合不来。

    一幅幅地挑,一幅幅地,最后摊开这一幅。

    「梧桐巷洪家的女儿,书香世家,自小饱读四书,遵三从、守四德。」管事见他打量得久了,赶紧附加说明。

    「这倒可以。」秀秀气气,温温婉婉的女子,无须太高贵的出身,乖巧良善即可,纵使盼儿一生待在陆家,那女子也会恪尽人媳之责,孝顺公婆、善待小姑,嫁了进来,不会教盼儿受委屈。

    他收拢卷轴,递出。「就她吧,这事儿你负责办妥。」

    「是。」管事恭恭敬敬退下。

    他这才沉沉一叹,抵靠桌缘,脸庞深埋掌心,不教任何人瞧见,那深沈苍凉的疲惫。

    就这样了吧成了家,阻绝一切流言蜚语,盼儿无需为难、千方百计地避他,他也全心对待那与他拜堂的女子,还了盼儿清白与宁静日子,确保她一生安安稳稳,这样很好。

    他努力说服自己。

    将来,或许还是会有另一个人,教她接纳、教她爱恋,他会替她开心有了好归宿,若不,就一生待在陆家,他护她一世安稳。

    门外细细声响引来他的注意,他迅速抬眸,不及闪避的身影僵立在门边。

    「盼儿」她几时来的那神情不太对,他立即领悟

    「你在偷听」

    「对、对、对不起」她连忙致歉。「我不适意的,我只是、只是来找你,不小心」不小心听了几句,心里头乱了,无法出声,又无法走开。

    「别慌,这没什么好不能听的。」

    「哥哥要成亲」

    「是啊,你不是一直很希望哥哥赶紧成家,让爹娘抱孙吗你就快要有嫂子了。」他微笑告诉她,用笑,将苦涩掩抑。

    「可、可」未曾预期会如此,哥哥要成亲,有了自己的妻

    这样一来,她要怎么说

    「怎么啦盼儿」直觉当她的恍惚是身子不适,伸手便要往她额际探去

    她微慌,连连退开数步,见他僵在半空中的手,才意会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是对不起」偷瞧一眼,哥哥收回手,表情没有不悦,只是唇畔那抹笑看起来不太像是笑,涩涩的。

    「你找我什么事」

    「我不,没事。」她连忙否认。「晚了,我先回房。」

    「盼」唤不住她,陆祈君倚在门边沈思。

    盼儿真的很怪,她究竟有何心事

    这道疑问,在数日后一家人用早膳之时,得到解答。

    父子俩在早膳时商议提亲之事,原本他与芽儿并不很赞成儿子的做法,他心头明明还放不下盼儿,这一娶,会不会同时误了两个人

    但儿子的态度相当坚决,他要放下绝望的情感试着重新开始,当爹娘的又从何反对

    婚事决定得太突然,可转念一想,祈儿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娶了人家便会善待,要真能如此,也未尝不可。

    这些年祈儿心里头有多苦,他们是知晓的,原是以为,他要这样为盼儿蹉跎一生了,如今若能跳脱,愿意去看其他人,倒也是个出路。

    「盼儿,你怎么了」谈到一段落,陆君遥转头瞧了眼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女儿。每谈起祈儿的婚事,她总是格外沈默。

    哥哥要娶妻,她应该要比当事人还开心,抢着替他筹备喜房怎么布置、婚礼如何发落为何她不见笑容

    要说那是心慌、、不舍得他去娶别人,又不尽然,而是有那么几许茫然。

    若不是心底对祈儿有情,又会是什么

    陆祈君审视她片刻,开口。「盼儿,我成亲,是让家里多个人疼你,不会影响你在家中的地位,她若容不得你,我亦不能容她。」

    他想起,岁儿初生时,她有一阵子也是这么沈默。

    他这是在承诺,陆家必有她容身之处。

    「我懂的,哥哥。」无法解释,她低头猛扒饭。

    也许是吃得太猛,她放下碗筷,捂着嘴,强压下不适。

    「噎着了吗」伸手要替她拍背,想起她这阵子的排拒,又缩回手,转而舀了半碗汤推向她。「要不要喝点热汤」

    「我恶」汤里头的人篸味,教她反胃欲呕。陆祈君瞧情况不对劲,起身要去找大夫,被母亲拉住。

    「娘」

    孟心芽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儿,神情凝肃而沉重。陆盼君被瞧得心慌,垂着头没胆迎视。

    「盼儿,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哪样陆祈君来回审视,母亲表情太严肃,话一说出口,盼儿立刻刷白了一张脸。

    她面无血色,微微发颤的模样,他瞧着心头不舍,出面替她解围。「先吃饭好不好有什么事吃饱再说」

    「盼儿,告诉娘。」怀过两个孩子,她太清楚那症状,这已经不是盼儿头一回如此了。

    「我」头一点,声一哽,豆大的泪珠跌出眼眶。

    「娘,你有话好好说,吓着盼儿了。」陆祈君握住桌下她微颤的手,无言传递着:别怕,天大的事哥哥扛。

    「都有了身孕,怎不早说」这么大的事,岂能瞒

    此话一出,陆君遥错愕,陆祈君更是僵硬得无法有任何动作。

    孟心芽上前,心疼地揽抱住她。「傻孩子。」她一个人闷在心里,一定很苦,难怪这些日子心事重重。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他」盼儿连想都不想,急道:「娘,我要留下孩子。」

    孟心芽鼻酸,将女儿抱得更紧,好替她心痛。「陆武都不在了,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生下孩子,这一生真要毁了,你知道吗」

    难不成娘以为

    不是的,她和武哥谨守礼教,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可现下这景况,怎么说想说也说不清了。

    哥哥压根儿不记得那一夜,她这一生又只有过武哥一个男人,还要别人怎么想

    她逼回泪,不作解释,坚定重复。「娘,我要生。」

    无论代价多大,她要生。

    她在陆家长大,她爱这个家,无论要她为陆家做什么,她都愿意,爹娘养育的恩、哥哥护卫的情,她穷尽一生都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