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穿越小说 > 清山变 > 第32节山东大案(11)
    几个杠夫的首领从怀中拿出一个鼻烟壶,在鼻子上抹了一点,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斧子准备开棺

    棺材做得很讲究,棺材盖上有一道凸槽,棺材上则相对应的挖一道槽,盖棺的时候从一个方向推落入槽中,名为落槽,然后上榫头——榫头一共四枚,两头粗,中间细,像个尜儿尜儿;棺身两侧各有同样形状的槽沟,一半在棺盖,一半在棺身,盖好之后,钉上榫头,严丝合缝,再想要打开,只能是用破坏的方法将棺盖劈开,否则是怎么也打不开的

    用刀斧把接缝处的油漆、封条刮掉,然后砍断榫头——便等于是开锁一般——棺盖就可以向一个方向滑动了那个杠夫的首领拿着斧子来回走了几步,到了棺材的尾部,把斧子掉转,用力敲击了一下,棺盖已经有活动的意思,他做到心中有数,手上先停顿了一下,向周围呼喝道:“各位大人,棺盖马上就要打开了,里面大约会有气味出来,各位先把鼻子塞一塞”

    于是,不论是堂上的几位大人,站班的皂隶,还有周围围观的百姓,或者拿手帕捂住鼻子,或者拿出准备好的辟瘟丹塞到嘴里,大家屏息凝神的注意看着,那个首领在棺盖上又敲了几下,棺盖一寸一寸的向一端移动,有那鼻子尖的,捂着鼻子闷哼了一声:“哎呦,好臭啊”

    几个杠夫七手八脚把棺盖撤下,一阵浓烈的尸臭味道弥漫的空气中,时值五月,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崔荆南的尸体早已经发胀腐烂,味道让人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棺材打开,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验明正身,当初尸体入殓,是项进和莱芜县县中一干人等与孟翔几个人现场所见,自然也要让他们亲自验过

    项进只看了一眼,就胸闷欲呕的退到一边,倒是孟翔等人,手扒着棺身,望着里面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少主子,三个人放声大哭:“少爷,是奴才糊涂啊少爷,是奴才的过失啊”

    嚎啕之声让人不忍卒闻,不等肃顺发话,有臬司衙门的官人将几个人拉扯开来,把他们带到堂上:“可看清楚了吗?”

    项进把掩住口鼻的手帕拿下,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卑职看清楚了”

    “可是崔荆南崔大人的遗骸?”

    “卑职不敢肯定,尸体略有走样,卑职只能从衣着上分辨”项进说话滴水不漏,“确实是当日入殓之时所着的衣物”

    “那好”肃顺又问孟翔:“孟翔,你可看清楚了?尸体是你家主人的吗?”

    “回大人的话,正是我家少主人”

    肃顺立刻捉住了他话中的漏洞,问道:“刚才项大人说,尸体已经走样,他只能从衣着上加以分辨,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

    “回大人话”孟翔擦了一把眼泪,说:“自从我家少爷入殓之日起,小的就日夜不休的为我家少爷守灵,从不敢离开棺木半步,所以知道”

    “嗯,你这样说倒也成理退在一边”摆手让几个人退开,肃顺让仵作上前验尸

    文恒上前几步,他随身带着跟班的随从,这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棺材中的石灰包——这是为了预防尸体快腐烂而进行的一种措施——取出来放在一边,自己戴上口罩,来到棺材前,指挥人轻手轻脚的拉住尸身下面的寿布,将尸体抬了出来,放置在准备好的长条门板上

    看见尸体,立刻又引发了孟翔、狄夫人、孩子们的一片哭号,百姓嗡嗡之声大作,彼此交头接耳,肃顺用力一拍醒木:“都不要吵吵什么?”

    有差役用力弹压,嘈杂之声才消减了下去文恒亲自动手,用剪刀剪开尸体身上的官衣,认真的审验着,一边看,嘴里一边呼喝,和当初莱芜县县中仵作所能够得到的信息差不多,尸体上确实没有任何人为伤害的痕迹

    等到把尸体掉转了九十度,验看到后背上的时候,文恒犹疑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尸体放平,命人取来一张白布盖好,自己则走上大堂:“给大人见礼”

    “你辛苦了”肃顺问道:“查验得怎么样了?”

    “据小的看,正如莱芜县仵作所填尸单中在在言明的,尸体上确无扭打痕迹,也无有刀伤印象,只有一点,尸体后背处有背痈破裂,涌出大量血迹,这……”

    “怎么了?”

    “小的是仵作,不是郎中,不懂这背痈疾患可是有迸出鲜血的”文恒似乎很是惭愧似的低下了头:“小的学艺不精,耽误了大人的公事,还请大人责罚”

    肃顺楞了一下,他也不懂医术,甚至都听不大明白这背痈疾患是怎么回事,游目看向田书元,问道:“田大人,这是何意?”

    田书元和崔荆南打过交道,知道他有这样的病患,给肃顺解释了几句,最后说道:“莱芜县仵作验尸之后称,崔大人是因为背痈之疾发作,不克忍耐痛苦,方才遽尔轻生的”

    肃顺书读得不是很多,人却非常聪明,是那种听一句懂三句的,立刻抓住了问题:“这样说来的话?背痈之疾,是很疼的喽?”

    “这,卑职不知道”

    福济一直在一边听着,慢吞吞的不时拿起鼻烟壶,倒出一点抹在鼻端,挡一挡这顺风而来的尸臭,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话了:“肃大人,依我看,身有疾患,发作之时痛苦不堪,这等事还是常有的,便不提背痈之疾,就是我等有个头疼发烧,不也是难过极了吗?”

    肃顺根本不理他这样意图含混了事的说话,又低头问下跪的文恒:“文恒,照你说,可是要请郎中来吗?”

    文恒苦笑了一下:“大人,请郎中来殊不可行”不等发问,他就自己解释道:“您想啊,郎中是给活人治病的,哪有给死人诊治的郎中?便不提能不能验出实情,只是这等气味,便非常人所能抵御啊”

    “照你这样说,就没有办法了?”

    “小的不敢这样说,不过,非要请一位老司务来,不能分清楚实情”

    “是哪一位?”

    “是小的的父亲名叫文仲良现在已经告老在家了”

    “啊,我知道文司务的大名”田书元说话了:“只是想不到是令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哪里,哪里”文恒笑着拱拱手:“我连他老人家十成中的一成都没有学到,实在是惭愧得很”

    肃顺懒得听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互相废话,立刻追问道:“可能将令尊请到这里来?”

    文恒打了个顿,似乎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不瞒大人,家父脾气古怪,仵作这一行本来也不是什么高贵的行当,他老人家告老之后,再也不愿意见官磕头的当差,……”

    肃顺眼睛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来啊,备轿,本官亲自去请”

    “啊,不,不不不”文恒跪在地上吓得双手乱摇,“大人万使不得给我家老爷子知道了,只会以为小的胡言乱语,不会做人,到时候,小的两条腿都保不住了”

    肃顺给他的话逗得扑哧一笑:“那好,本官就如你所请不过,轿子还是要的,用我的轿子,把你的老父请到这里来,你看可好?”

    文恒赶忙俯身碰头:“多谢大人容小的走一趟,请我家老爷子到臬司大堂上来”

    “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等你父子”

    文恒答应一声,起身而去肃顺的轿子是蓝呢子八人抬的官轿,他自然不敢僭越乘坐,在前面引着路,回家去了

    围观的百姓紧张又兴奋,堂上发生的一切下面听得很清楚,看事情又有了变化,加觉得今天这一趟不算白来,便是鼻中闻着的尸臭味儿,这一会儿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

    只有一个崔福,做贼心虚,一会儿盼着文恒的老父突然死在半路上,一会儿又盼着老人来了也查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心念电转间,额头上满是汗水,好在现在天气炎热,旁的人和他也没有什么分别,一时间还不会给人瞧出异样

    很快的,两个人在前,一顶官轿在后,从官道上由远及近的行到了衙门前文仲良是场面上的人,讲究的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肃顺命人抬自己的官轿去接,他一来不能不识抬举,二来也不敢僭越,就和儿子一路走了过来:“让一让,让一让”文恒分开人群,把个老人引到院中:“爹,几位大人都在堂上”

    “唔,容我拜见几位大人”不用问,老人就是文仲良了,把烟袋放在一边,伸出手去:“把你的大帽子给我”

    大帽子就是红缨帽,差役仆从见官,戴上它是一种尊敬的表示文恒拿下帽子,给老人戴上,在一边搀扶着,进了大堂,肃顺在上面看得很清楚,先一步说道:“文老司务,你年纪老迈,不必行礼了”

    文仲良抬起头向上打量了一眼,慢吞吞的摇摇头:“臬司衙门大堂,礼节不可随便,恒儿?你扶我磕头”

    到底还是让他碰头请安,起身之后,肃顺才问道:“文仲良,你的身体可还好?”

    “是,多承大人关爱,老朽身体尚称健旺”

    “眼力如何?”

    “回大人的话,看远的不行了”

    “这样说来的话,看近处还是可以的?”肃顺说:“这一次请您老过来,是有一件案子,要仰仗您老高明想来,令郎已经和你说过了?”

    “是,小的知道一些不过,这要等看过遗骸之后方可有定论”

    “那,就请你多多费心了”

    文仲良拱手作揖:“现在太阳正好,请容许小的退下动手”

    文仲良到了堂下,换上一件仵作的衣服,又戴上长长的麻布手套,走到尸体前,便是刚才来的路上儿子已经给他做过解说,老人也全当没有听到过一般,从上到下的认真检查了一遍,最后,验到了尸体背部的伤患处

    撩起衣服,已经开始变得一片黑紫色的肌肤上,深陷进去一大块,原本溢流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又为人用净水擦洗过,不过,皮肤破裂之处仍然依稀可辨

    文仲良用手掌在深陷下去的部位左右丈量了一番,大约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向儿子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了然后脱下手套、外袍,还是由儿子搀扶着,回到了堂上:“回大人话,小的已经验过了”

    “可有什么结论吗?”

    “回大人话,已经有了”

    “是什么?”肃顺探出半截身子,紧紧地瞪着文仲良:“崔大人是怎么死的?”

    “回大人话,此人是被人谋害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