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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节横生枝节

    皇帝的话在在证到了实处,同馆规程有‘咨取翰林院并各衙门正途人员,从西人学习天算法’之语,谁知道惹来了很大的麻烦就到

    在一些正途出身的人看来,身为翰林金马玉堂,清贵无比,三年教习期满,开坊留馆,十年工夫就可以当到内阁学士,内转侍郎,外放巡抚是指顾间事不然转为言官,翰林出身的‘都老爷’,王公勋戚也得卖账至不济大考三等,放出去当州县,也是威风十足的‘老虎班’现在说是要拜鬼子为师,把‘正途人员’真糟蹋到家了同时又有个御史张盛藻奏谏,说是‘天算法宜令钦天监天生习之,制造工作宜责成工部督匠役习之,儒近臣,不当崇尚技能,师法夷裔’,在京朝士大夫间,传诵甚广,认为是不可易的‘玉论’

    这等声音甚嚣尘上,弄得奕也很觉得为难,这还不算,以总理大臣领衔总署公务的庄亲王绵愉以‘年老体衰’,临署视事以来每每‘目疾作,头晕昏’为由,上表章请求皇上允许他家居养病表章封上,皇帝的批阅总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下来,就在这个时候,老人干脆不到公署,一切事物交托给恭亲王奕,自己全然撒手不管了

    同时,刚刚来到北京,意图借清朝有意与四方外朝增进关系的美国、法国、挪威国、瑞典国、丹麦国等国的公使联名向奕上书,请求天朝仿照英国成例,允许他们各国在北京成立领事场馆,以为与国睦邻友好,增进交往云云

    奕两头忙得不可开交,就在这个时候,来自热河行在的批旨转了回来:“……皇上在热河也听到了?”

    李鸿章没听清楚,放下笔抬起头来:“什么?”

    “少荃,佩衡,你们都看看”把折子交给两个人,彼此看过:“一群人昧于外务,只知道在一边敲锣打鼓的帮闲,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皇上当年在园子和杜师傅说过,世易时移,现在不是高庙之时,自先皇年间……”他说了几句,又觉得和宝鋆、李鸿章等人说这样的话无异于缘木求鱼,他们又不是对总署衙门事物横加指责的那些理学之士,说来有什么用?

    “皇上预见到此,所以上谕才有‘断断不容因人、因言废其事’的圣谕”宝鋆诵念着折底的朱谕,他又说:“你们看看,这其还有一段:‘……雇请英人及四方之国人于馆担任教习一事,易为天下人攻讦、指责,甚或有谩骂之言尔等万不可心存疑窦,遇事彷徨,不必理会那等鼠目寸光之辈荒唐言论一切有朕为尔等做主放手去做,不必犹疑’”

    念到这里,宝鋆只觉得心热乎乎的,放下折本:“皇上圣明,深知我等我等身为奴才的,自然也要努力报效,上抒睿忧”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只是,现在有那么多的人上折子,我听说,倭仁和翁心存已经封章飞报行在了”奕双手附在身后,绕室蹀躞几步:“我真不明白,这两个人身为大九卿,一言一行关乎大计,怎么就这样糊涂?”

    “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王爷也不必这样忧烦,依我看,”李鸿章取过折子,看过皇帝的批示,在一边说话了:“总署衙门怎么也轮不到倭艮翁和翁二铭来指东道西,皇上圣谕煌煌,用来驳斥他们,最好也没有了”

    奕绕室而行,神情大有彷徨之意,他说:“少荃说的虽是在理,不过这样一概不理也不是办法想来皇上那里,这类的奏章已经堆积如山了?”

    “不如王爷再给皇上上一封折子?”宝鋆说:“请求赴行在,请皇上面授机宜,也好把总署这边的难处和皇上痛陈一番?”

    “我倒觉得不必”李鸿章立刻表示了反对:“皇上御驾离京尚不到二月,总署这边就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还要赴行在请皇上做主?不也太显得我等没有任事之能了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奕也没有了主意,他以亲王之尊,庄亲王又告病在家,总署这边的事情全要靠他主持,却总是年纪尚轻,遇事偶有不明之处,要靠宝鋆和李鸿章从旁帮衬,这会儿这两个人先为是不是赴行在一事争论不休,自己先乱了章法,又何谈据敌于外?

    想到这里,他猛的一拍桌案:“都不要吵了”

    恭王勃然变色,宝李两个都不敢说话了,垂手肃立在一旁,都觉得很是讪讪然:“旁的人还没有说什么,我们自己人就要先打起来了吗?我看你们真是不知所谓”

    “王爷教训的是,是职下错了”

    恭王秉性厚道,不忍再作责备,便只谈同馆的事这一谈又谈出许多闻,正阳门城墙上,居然有人贴了‘无头榜’,什么‘胡闹,胡闹,教人都从了天主教’之类谩骂的字,而各衙门正途出身,五品以下的官员,都不愿赴考,翰林院编修、检讨各官,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奕一听,益动了肝火,且旗下大少爷脾气作起来,拍桌子大骂,“便是一个人没有又如何?我就不相信,天下这么大,有志于报效朝廷的,只在庙堂之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用他们又当如何?我就不信,没有张屠户,就吃带毛猪?”

    这都是他年轻人的气话,李鸿章和宝鋆也不会很当回事,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天朝与四方蛮夷不肯归心从来都是深恶痛绝的,便是朝臣有人在言论、字略加提及,也会被这些人功得体无完肤,徐牧田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一句话给奕提了醒,豁然张目问道:“对了,徐继畲现在在哪里?”

    李鸿章和宝鋆沉默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似的,“还是拘押在刑部牢”

    “已经有……三年了?”奕回忆着,他也想起来了:“是啊,已经三年了”

    直庐一片沉默,各人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徐继畲是山西人,乾隆六十年出生,道光六年士,做过陕西道监察御史,后任广东按察使、福建布政使,到了道光二十六年的时候,被任命为福建巡抚

    福建地处沿海,又是对外通商口岸之一,再加上徐继畲为人懂得变通,不肯简单的以‘华夷之辨’来办理省内各种和英人有关的事物,很是遭朝、地方上的一些人的指责,道光三十年的时候,因为神光寺这件事不是重点,略去一事,就有朝福建籍的大臣上书攻击他:‘身膺疆寄,抚驭之道,岂竟毫无主见,任令滋扰百姓’,并请朝廷予以‘罢斥’

    登基的皇帝对于大清政府和英夷之间的纠纷之事很是重视,立刻派人到福建去,实地调查此事,调查之后认为他在处理神光寺一事上确有‘抑民奉外’等可商榷之事,于是,皇帝降旨,免去他巡抚之职,内调入京,担任了俗称‘副弼马温’的太仆寺少卿

    谁知道刚刚到任不久,因为一本由徐继畲编纂的图书,皇帝大雷霆之怒,徐继畲也几乎落得一个闹市问斩的下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道光二十二年,徐继畲进京陛见,道光皇帝询问海外形势与各国风土人情,他具所知答对,道光皇帝很满意,遂责成他纂书进呈就到徐继畲奋努力随时采访,广为搜集资料,公余著述做成的一部书便是《瀛环志略》,最初名《舆地考略》

    该书分十卷卷书先为总说,后为分叙,图并茂,互为印证,于各洲之疆域、种族、人口,沿革、建置、物产、生活、风俗、宗教、盛衰,以及列国比较,皆言之颇详,亦间有议论

    这本书有一些徐继畲大阐论的内容,特别是在提到美国的时候,有这样一番话:“该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又说:“‘华盛顿,异人也……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乎天下为公,侵侵乎三代之遗意’”

    就是书这样的一番话,给徐继畲引来了极大的麻烦,君在训斥他的上谕说:“……先皇在日,每每以二百年全盛之国威,乃为七万里外逆夷所困,致使武将帅,接踵死绥,而曾不能挫逆夷之毫兴言及此,令人指眦裂,泣下沾衣时时思之,其忧愤之情溢于言表朕恭立在旁,心深以为我天朝不修武备为耻……”

    他还说:“……今日观其书,徐继畲身为一省辅,于书大逆言阐论,字之每每有羡慕蛮夷之语,朕真不知该员是何底肺肠?若以为米夷之国有‘大同社会’之优,该员又何必食天家俸禄?不如仿效秦时徐福,买舟东往,届时,看史书如铁,该当如何记述尔等这般不知君父,不识廉耻之辈?”

    不但在上谕将徐继畲痛骂了一番,皇帝还立刻传旨,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收缴他所论述的《瀛环志略》,列为,予以销毁——几乎等于是高宗年间的字狱又要在道光朝重现了

    对于徐继畲本人,很多人也认为皇帝一定会大加挞伐,他自己掉脑袋都算是轻的仿照高宗年间成例,这等字之祸最是牵连深广,不论是编纂其书的,还是印刷的,甚至是售卖的,都要跟着一体倒霉不想最后的处置竟然是出人意料的轻松,着将徐继畲交刑部待堪,其他相关人等却全然不和上谕提到的他所犯下的罪行相比,轻得都有些离奇了

    徐继畲因为一本书获罪,刑部拟了斩立决的处置,到了御前,因为皇登基,着加恩改为斩监侯,一连三年的时间,每到勾决人犯的时候,总是笔下生,直到今天

    奕回忆了一会儿,叫了一声;“佩衡?”

    “在”

    “给皇上起草一份折子,我要赴行在请见”

    过密云,出古北口,一路奔波,第二天就到了热河,奕几个到了丽正门,在宫门口请了圣安,然后到军机处的值房和一众人相见,彼此热情了一番他虽然不是军机大臣,也不是留守的‘抚局’,不过身份贵重,这一次奉旨到行在来,众人也猜得出来,一定是为了现在针对总署衙门越来越激烈的抨击言论而来

    大家都正在忙的时候,也不过作个揖,问声好,公务私事,有许多话说,却无工夫正在这个时候,内廷的苏拉来传旨,着恭亲王一行人在书房见面

    奕不敢耽搁,带着李鸿章和宝鋆向贾祯拱拱手,快步跟着苏拉穿廊过院,到了烟波致爽殿侧的上书房,皇帝正在和翁同龢、崇实在说话:“……当时,奴才听赵老先生说过之后,也深以其人其行为然国家取士,原不是在追求字堆砌之华美,词章典故运用之奥妙得体,而是在为国寻求抗直敢言之人,有益邦家,有益朝廷之策”

    “就是这话喽”皇帝点点头,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哪时候传下来的规矩,会试,殿试专尚楷书,弄得收上来的卷子,如同千人一面,人言字如其人,现在,嘿便是连这一节也做不到了”

    崇实和翁同龢都是饱学之士,当然知道这样的规矩是从何而来,不过看皇上心情很好,也就不必在这时候提及什么令人不快的话题,当下都识趣的选择了沉默

    就在这时,内侍挑帘而进:“万岁爷,六爷到了”

    “哦,让他们进来”

    奕等人鱼贯而入,在书案前拜倒:“奴才,恭请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皇帝居而坐,望着风尘仆仆从北京赶过来的几个人,神情一片嘉慰之色:“在北京主持总署事物,很是辛苦?”

    “臣不敢言辛苦二字,只是,外间有不知臣者,皆以为总署所设、所行,都是一些媚外之举,……”奕神色间满是牢骚,看得出来,有很多的委屈积在心头

    “这些事朕也知道,这一次便是你不上折子,本来也想让你到行在这边来一次,朕和你好好考量一番的”他站起来,在书房的百宝格找出一个带着小锁头的匣子,用身上的钥匙打开来,从拿出几本折子:“倭仁和翁心存上的折子,朕都细细的看过了给……”

    “臣弟不敢”

    “给你看,你怕什么?”

    有内侍把折本递过来,奕三个人聚在一起,探头看了几眼,内容不必多说,都是老生常谈,认为总署衙门‘办事无礼’,唯知‘抑民以奉外’,于北京用来修盖各国使领馆的东交民巷一带,‘征用民田民居,百姓难舍祖业,又不敢违背朝廷法令,每每含泪而去’等语

    奕不敢多看,合上折子跪了下来:“倭大人所言句句属实,东交民巷拆改之事,总是臣处事操切,有不公之处,请皇上责罚”

    皇帝无疑很满意奕的表现,轻笑着一摆手,示意他站起来:“总署衙门的事情是朕诏准了的百姓不明其究竟,只以个人所失所得为计,自然也就会有不满之声百姓是天下的根本,所以你们回去之后,要认真的把和四方外朝与我天朝交往的意义晓谕彼等,尽可能的安抚百姓,另外,在京另外给这些人安排居所,总要让居者有其屋才是正办”

    奕又是惭愧又是佩服,他说:“朝大政全靠皇上主持于上,臣等才能秉承,这等乡民小事,臣等不能自主,也要靠皇上公傅慈祥之德,实在令臣惭愧下去之后,当细心筹划,奉旨施行”

    “这些且不忙着说各国公使馆的建设,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节,请李大人和皇上回”

    于是,李鸿章说:“各国公使馆皆是各国领事馆衙门自行设计、规划图纸,然后雇请我国民夫从搭建,臣等出京之时,美国、挪威国、法国三国的公使馆已经初具规模瑞典国的公使馆刚刚开始动工,还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交付使用”

    “百姓呢?于这等事可是有什么观望之情吗?”

    “是回皇上话,臣在各国领事馆工地前也曾经问过操执役的百姓,都说洋人虽然语言不通,却很是客气,而且工钱给得很大方,尤其是经过英国领事馆的建设之后,所以,建的各国领事馆建设之前,来参加者络绎不绝,很是踊跃的样子”

    “那就好,一来百姓可以赚到钱;二来也可以通过这样的工作,让各方夷人认识到我天朝百姓的能力和热情于两国交往,也是大有好处的”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向外走了几步:“京事物繁忙,你们难得到热河来一次,老六,明天见过老太妃,给老人家请过安,就回去”

    “是”奕答应了一声,又说到:“皇上,臣弟有不情之请,俯请圣上诏准”

    “是什么?”

    “原太仆寺少卿徐继畲,翰苑前辈,在福建巡抚任上之时,于外夷交往事物略有所得,臣以为,是不是可以请旨,”他口说着,偷偷的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将徐继畲派往臣弟的总署衙门,任同馆教习之职?”

    “徐继畲啊?”皇帝望向头顶的藻井,好半天的时间才摇摇头:“这件事,等过一段时间朕再想一想”

    奕不敢多劝,答应了一声:“是”看皇帝没有多的交代,几个人跪安而出

    徐继畲的事情让皇帝想起了很多往事,对于他的处置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徐继畲省督抚少有的肯于睁开眼睛看世界的能员之一,当年的一本《瀛环志略》为他自己几乎惹来杀身之祸,也是君和朝臣妥协的结果

    道光三十年,皇帝一力推行漕政的改革,政推出,阻力重重,不合福建出了神光寺事件,在朝的福建省籍官员一片叫嚣之声,让皇帝也很是没有办法,只得将他撤职了事;到了当年的十月间,又因为书有大量于米夷的溢美之词,惹来多人的上章弹劾,皇帝也对于他书出现这样多的字很觉得不满:特别是书有将美国比喻成圣人言的‘大同社会’之语,是让人恼火

    其时登基不久,君威初初建立,穆彰阿被贬斥出了朝堂,皇帝却也不敢自树铜表,相反的,因为政的推行,反倒还要对这些先朝的老臣子礼遇有加,朝政上的事情,能够满足的,都要尽可能的满足——就是这样一个时候,有人上表章弹劾徐继畲,皇帝自然要诏准,将徐继畲下狱——一关就是三年之久

    而这一次奕代为求恳,却终于不肯放过,却是有着另外一层的意思

    打奕等人出去,皇帝在桌案边站了一会儿,突然出声传唤:“六福?到军机处,看看有谁在,让他们过来”

    “喳”

    很快的,贾祯等人到了书房,见礼之后,皇帝让他们站了起来:“礼部尚书倭仁的折子朕看过了在他的折子有这样一句话:‘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算学必须讲习,博采旁求,必有精其术者’朕想了想,崇实?”

    “臣在”

    “拟旨”皇帝的手在桌案上轻轻地敲击着,慢悠悠的说道:“览奏,礼部尚书倭仁所言极是该员折之言言有物,剀切朕心想来自必确有所知,着即酌保数员,另行择地设馆,由倭仁督饬讲求,与同馆招考各员,互相砥砺,共收实效该管王大臣等,并该尚书均当实心经理,志在必成,不可视为具”

    贾祯的脑筋转得非常快,心暗叫一声:‘坏了’皇上这是在行请君入瓮之法了让倭仁保举,他是那等方楞折角的理学大家,便是6九渊、王阳明都给他视作旁门小径,这等天算学之才,让他到何处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