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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节万几闲情

    九月底的时候,金佳氏从北京再一次返回热河——刚刚到热河不久的五月,京城的承恩公府中有人送来口信,说是老太太患病在床,请侧福晋回京去探望一番。

    金佳氏不敢怠慢,赶忙让人准备了大车,一路回了京城,果然,老福晋赫舍里氏喘疾发作,每天都有命悬一线之险,听府里的下人说,到了夜间的时候,连平躺下来休息都做不到,只能是由丫鬟仆人抱扶着,在床上坐上一宿。其中苦楚多多,实在一言难尽。

    金佳氏赶回京中,一边延请医药,一边在府中帮着姐姐主持家务,过了夏天,赫舍里氏的身体舒服了很多,却仍旧故意装作病体难支的样子,只是为了将这个年少妩媚的妹子,留在自己身边。

    到了七月间,皇上差了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着人来北京探问病情,在得知病体略有好转之后,婉转的提出,想让金佳氏再回热河,而且说,如果赫舍里氏愿意的话,也可以同赴行在,一来是陪老太妃,娘儿几个在一起,也好说说话;二来热河那边天气晴好,温度适中,也更好让她养病。

    赫舍里氏有心不从,看对方盘马弯弓,只等回信,没办法,只好敷衍下来,说是等到再过上几天,身体能够经受的住远路奔波了,再到行在去给老太妃和皇上请安。

    这一拖延,就到了九月底,赫舍里氏不敢再多拖,带着丫鬟仆人,偕金佳氏一起从北京出发,到了热河。

    安顿下来,先到院子门口递牌子请安,第二天得旨进宫,到了老太妃居处的延熏山馆,老太妃刚才起床,听见她们来了,立刻传见,行礼落座,先问赫舍里氏的病体:“在热河听说你病了,和皇帝念叨了几次,后来听他说,派了京中‘抚局’的御医过府为你诊治,现在看来,倒真的是大好了?”

    “是。奴才叩谢太妃,皇上恩典。因为奴才贱躯不适,还让皇上万几之暇圣心挂念,实在是惊扰过甚。”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老太妃拿过玉嘴方竹的烟袋,就着一边的康熙宣德炉点燃了,吸了几口:“上一次皇帝到我这里来请安,我和他说,派御医过去,没得给公爷府上平增咎戾,她们一家人也会不知如何自处。皇帝说,宗室近人,能够数得上的,近年来日渐凋零;只剩下那些每天里放鹰走狗,亭台楼榭之间打转的庸人充斥庙堂。便不是看在当年和公爷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善公爷做事勤勉的份上——像他这样任劳任怨的宗室近人,已经不多了。”

    善公爷指的是袭了爵位的和世泰之子善奎,补上了一个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善奎为人不是很精明,却很是踏实肯干,于交下的差事尽职尽责,而且有一个极大的长处就是口紧,从来不肯做无谓言论,好事也就罢了,坏事到了他嘴里,就算走到了尽头——内务府的同僚都愿意和他说话,也愿意把一些对旁的人不能说、不敢说的话和他言讲。

    听老太妃提起皇上对儿子的嘉奖之语,赫舍里氏自然是起身立听,听完谢恩,方始重新落座:“今儿个你们姐妹远道而来,中午就不要赶回去了。正好,等一会儿她们就要过来给我请早安,大家在一起说说话,陪我斗斗叶子牌。”

    赫舍里氏点头一笑:“既然老太妃有这样的雅兴,奴才自当伺候老人家开心。”

    皇帝还不知道金佳氏和赫舍里氏都来到了热河,早上起来由内侍服侍着下床穿衣,大解,梳洗,用过一碗燕窝粥,这才升座宝座:“叫吧。”

    “是。”六福先指挥人摆上几个龙须草的拜垫,然后退了出去,这面,彭蕴章挑起青布棉门帘,赛尚阿领头进到暖阁,在拜垫上躬身跪倒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老六又上折子了,说天朝铁路选址之事已经英人与总署衙门商谈安妥,第一条铁路就定在江宁与上海之间。军机处是怎么议的?”

    “是。奴才以为,江宁与上海之间水路纵横,原是不需要此等外来之物增进交通。而且,以上两地之间多为民户田产,若是一概损毁,不但百姓心怀怨怼,更会伤了皇上爱民之德。”

    赛尚阿知道今天第一起一定是会问到这件事,所以早有准备,心下不免得意,“是而奴才以为,当另选界址为好。”

    “季芝昌,江苏是你的老家,你又是曾经做过上海道的,你怎么说?”

    军机奏对的规矩是只能由首辅奏答,旁的人,即使是像季芝昌这样的军机大臣,照例是不能说话的——除非的皇帝点名问到。

    季芝昌犹豫了一下,肚中打着腹稿,斟酌着词句说道:“臣也以为赛大人所言确是的论。上海江宁之间水路纵横,舟船往来,帆影蔽日,可算是我天朝第一繁忙水路。本来是无需在这两地之间另行修建铁路工程的。”

    “……只是,臣以为,皇上登基以来锐行新法,天下人无不欢欣鼓舞,铁路一物,臣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实在是圣心所时刻记挂,是而,臣以为,是否应该在两地之间修建铁路,全凭皇上一言而决。”

    一番话出口,众人心中大骂季芝昌圆滑这样八面见线的奏答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皇帝轻笑了几声,“不论季芝昌的话对不对,都让朕想到了一个事情。便是当年朕允准英夷入天朝首都,袁甲三给朕上了一道奏折,说‘毂撵之下,各方夷人招摇而过,百姓驻足观望,引夷人以为我天朝百姓少见多怪尚在其次,臣深恐夷人秉性反复,意中有大不敬之处,届时酿成巨祸,臣身为言官,不能料敌机先,罪在不赦。’”

    “这份折子朕留中了。不是为了效法前明,开一恶例。只是为了袁甲三见事不明,传扬出去,不但更适以引发英人耻笑,更容易为朝臣误解,以为朕心中对他的这番话大以为然,则日后这类的奏折必然纷至沓来,朝堂之上为了英人进城之事闹得沸反盈天,朕也实在是怕了。”

    听皇上诉苦,赛尚阿第一个碰了个响头:“总是奴才等无任事之能,劳烦圣怀。”

    “朕不是要和你们诉苦,只是想告诉你们,和英人合作,不论是前期向他们提出购买火炮等武备,还是今天我们议到的铁路之物,皆是利国、便民之举,所以,不论有任何的阻力或者干扰,你我君臣都要上下一心,将此事推行到底”

    “至于在上海和江宁之间修建铁路嘛,”皇帝沉吟了一下,无奈的笑着,“当初老六来热河,朕和他说过,凭总署衙门想要说动当地百姓顺应其事,怕还是有些难度,朕也曾经和他保证过,从军机处派一员出去,到修建铁路的省份,向百姓宣讲朕的这番至意。朕想,既然铁路要在江苏省内修建,季芝昌,就让你走一趟吧。你可愿意?”

    “是。臣自当竭诚以报,只恐臣能力所限,有负皇上重托。”

    “只要你用心办差,就说不上什么有负不有负的。”皇帝说:“这一次你到江苏,除了要将朝廷锐意改革的旨意向小民晓谕之外,更主要的就是要将百姓疾苦如实上奏,不论是田土丧失,还是赋额减少,又或者是铁路修建沿途有百姓祖宗坟茔之处,都要一一和百姓做好交代。你记住,铁路本是强国之术,若是为了这一节而使百姓心中大有怨言,朕不饶你”

    季芝昌心中叫苦,江苏一省民风淳厚,若是以朝廷旨意为名,大行掘坟掀墓之事,必然引起百姓强烈的反弹,听皇上说,既要让铁路兴建之事顺利推行,又不能让百姓对此事有所怨言,具体怎么做,可真是要大费周章了,“皇上体念百姓疾苦,臣钦服之至,只是,田土一物尚在其次,只是所经之途若是有百姓坟茔,当持何策?请皇上示下。”

    “这个啊,能够绕行的便绕行,实在不能绕行的,和省内府道衙门,将百姓找来,认真研商,不要怕花钱,该花的钱,一定要花到,总要让百姓心悦诚服才是。”

    “是。臣明白了。”

    “再有一件事,徐继畲的案子啊,朕这几天想了想,虽然徐继畲在朕即位之初所刊行的著述之中大有荒唐之言,不过细细想来,他也是道听途说,并非亲身所见,其中舛误之处,料想经过这几年的惩戒,他也应该学会教训。”

    “朝廷律法之设,本是为了匡正纠邪。皇上为徐继畲书中大出悖逆之言事,以重法相绳,原也是保全其人、其名计。数年之后另行起用,也是弃瑕录用的善善之举,臣以为,不但徐继畲感戴天恩,今后再不敢行差踏错,就是天下人知道了,也会默念圣德,日后行事之间,更会谨慎勤勉。”

    “就这样,下去拟旨,派人回京到刑部宣喻,然后让徐继畲到热河来,朕先见他一次,再做处置。”

    军机处的几个人出去,皇帝把肃顺招到御前:“肃六儿啊,”得知肃顺在家中排行也是第六之后,皇帝在私下里就习惯用这样的称谓来叫他了:“今儿个天气难得的晴朗,等一会儿朕想出去,到上一次的那家也闲居去坐坐,你下去准备吧。”

    “是。”肃顺自从几件差事办得不错,皇帝又有新提拔,成为天子近臣之后,给他逐渐发现,这位主子的脾性很是古怪,热河行宫之中大有可供赏玩之处,不论是勤政殿前的福寿园、澹泊敬诚殿、如意洲等处的戏台,还是芝径云堤的行帐,都是风景极美,清幽之极的所在。虽然现在已经入了冬,不宜在此处驻足,但是夏天炎热之时,上面几处正好用来避暑,也没见他多次移驾,倒是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怎么样偷偷跑出去,到外面领略小民气象上了。“奴才请皇上的旨意,可要再带什么人吗?”

    “不用带太多的人,除了崇实和翁同龢,就让西凌阿随驾吧。”

    “是。”肃顺答应着,退步出来,到外面张罗准备。

    过了巳时,一乘后挡车到了也闲居的门口,还不到正式用餐的时辰,饭庄之中却已经有了五成的上座率,踩着侍卫的后背下了车,君臣几个登楼而上,在西凌阿当初定下来的雅座中落座,不一会儿的功夫,也闲居的老板带着一顶瓜皮小帽,在一个伙计的随同下到了雅座的门口,负责守卫的侍卫伸手一拦:“喂,干什么?”

    老板赶忙赔笑:“回您的话,小的姓黄,这间小店是小的产业。今天听我这伙计说,有贵客登门,想亲临拜会。烦请……”

    “得得,”能够在皇上面前当值的,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闻言很是不屑,“凭你也想拜见我家主子?你趁早躲远点只是让你家的伙计用心伺候,就是你的福分了。”

    黄老板不敢不从,心中又存着万一之想,继续和侍卫在门口蘑菇:“这位公爷,小的只想给里面这位爷磕个头,磕完了马上就走。”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呢?”侍卫还想把他哄开,门帘一挑,肃顺和西凌阿从里面走了出来:“吵什么?”

    “是。大人,这个也闲居的老板想进去给主子爷碰头请安,卑职不敢惊扰,正在驱赶。他还不依不饶?”

    黄老板不敢多说,只是一个劲的赔着笑:“两位大人,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肃顺呲牙一乐:“你就是也闲居的老板?”

    “不敢,不敢,不过是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小本生意?我家主子万千至重,公务繁忙之际,只是到你这‘小本生意’的店中来‘吃口饭’的吗?”

    黄老板第一句话就说错了,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小的糊涂,小的糊涂只是想给里面的贵人磕个头,请个安就走。”

    “没有旁的了?”肃顺冷笑着看着他:“若是赶上我家老爷兴致上来,你大约还有旁的所请吧?”

    “全凭大人栽培,全凭大人栽培”

    肃顺想了想,“你等一等,能不能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明天有事,临时改为一章,后天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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