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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节          天子拜年(3)

    几个人到了翁府门前,一进胡同口,就看见一个下人模样的跑了出来:“啊,四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正着小的去找您呢!”

    “怎么了?有事?”

    “柏大人到府,给老太爷拜年,老太爷留大人用饭,大爷作陪,柏大人说,要等四爷您回来再一同入席,这不,老太爷就让我出来找您了。”

    翁同龢一把拉过下人的肩膀,耳语了几句,年轻人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呆了片刻,‘哎’了一声,快步跑了进去。

    翁同龢故意放慢了步子,引领皇帝向内行去,等到了翁府大门口,府中刚刚准备停当,大门洞开,红毡条一直铺到内院深处,翁心存和柏葰为首,后面跪着男男女女十几个人:“臣翁心存,携阖府上下,恭请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柏葰,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在翁同龢身后的孙毓汶吓得张大了嘴巴,呆愣了片刻,抢上几步,也在红毡条上跪了下来:“学生山东人士孙毓汶,叩见皇上。”

    “朕本来说给你们一个惊喜的。翁同龢,这是你搞出的名堂吧?”

    翁同龢微笑着到乃父身后跪倒,“皇上驾临寒舍,本是翁府之福。臣万万不敢草率行事,请皇上恕罪。”

    “都起来吧。”皇帝摆摆手,示意众人站了起来,“刚才来的时候,朕和翁同龢说,往年都是大臣们给朕拜年,今年不妨颠倒一下,朕也到外面走走,到大臣府上拜拜年。翁心存,今天是大年初一,可不许你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啊!”

    “臣以诚心上侍君父,皇上关爱微臣,不顾万千之尊,驾临臣府,臣感戴莫名。”翁心存答非所问的躬身奏答:“皇上,请。”

    进到翁府,众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着皇帝,在府中转了一圈,翁府的占地不是很大,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个遍,当然,内眷所居,不宜落足,只好罢了。走到门洞前,皇帝便转过身来,“府中有多少人丁啊?”

    “回皇上话,除却微臣及犬子家眷之外,共计六十九口。”

    “一百余人居于这样一处逼仄的院落,大非所宜呢!”皇帝嘻嘻笑着,回身吩咐,“柏葰?”

    柏葰一听皇帝的话头,心中暗自为翁心存欢喜,上前一步,口中答说:“奴才在。”

    “开衙之后军机处记档,赏赐翁心存海淀澄怀园宅邸一所。”

    澄怀园是当年三朝旧臣张廷欲的赐宅,占地相当大,在京中大大有名,翁心存父子几个赶忙跪了下去:“老臣诚惶诚恐,叩谢天恩。”

    把皇帝请到正厅,居中而坐,翁心存几个垂手肃立,皇帝左右看看,在翁心存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在场的众人,是唯一一个他不认识的,“这是?”

    “臣,吏部左sp;      “哦,朕记得你,你是翁同龢的大兄吧,是不是?先皇二十年的庶吉士的,是不是?”

    “是。皇上圣记无错,臣生于嘉庆十二年,居兄弟之长。道光二十年,蒙先帝拔于泥途。”他碰了头,又说,“皇上登基之后,捡拔臣做了吏部左sp;   皇帝满是欣喜神色的点点头,“常熟翁家,一门簪缨啊!起来吧。”他转过头去,看向一边站着的孙毓汶,“你就是孙瑞珍之子,叫孙毓汶的吧?”

    听皇帝提及乃父,孙毓汶更是站得笔直,随即跪倒碰头,“是,学生孙毓汶,叩见皇上。”

    “今天难得你有幸见朕,也算是你的福分,天假其便,朕有几句话要告诫你。”

    孙毓汶心中忐忑,头深深地伏下,口中答说,“是,学生恭领圣训。”

    “不论你日后能否中士,做人做事,首在一个‘诚’字,便如你父亲吧,身为礼部尚书,执掌国家礼法教化,偏做出这等下作之事,不但辱及自身,更且徒留天下笑柄!”

    他的手在座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打了几下,继续说道,“日后你若是能够认真汲取令尊的教训,为国出力,报答朕躬,报答翁同龢之流的一番提携之恩,还算你孺子可教;若以为彼此家世仿佛,而才具自问不知比他高出多少,但论功名殿试逊他一筹,屈居人下,已是莫大憾事,论仕途,晚上数科之外,更且处处不及,相形之下,有委屈之念之外,敢于挟私报复的话,朕处置起来,可丝毫不会顾及你是什么人的儿子。你明白吗?”

    孙毓汶汗透重衣!伏地重重碰头,“皇上天语教诲,学生永生不忘!”

    “你起来吧。”皇帝让他退到一旁,转而望着翁心存和柏葰,“朕本来都忘记了,经翁同龢提醒,方想起来,今年是乡试之年呢。”

    翁心存躬身答说,“皇上日理万机,还请节劳才是的。”

    “今年乡试主考的人选嘛,朕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等到正式对臣工公布的时候,朕还会提及,今天在这里,也不妨说上几句。”

    翁心存心中奇怪,皇帝的言外之意很清楚,正主考不出自己和柏葰之中,只是历来乡试主考,为求关防严密,都要等到临近出京的时候,才会公布人选,今年这是怎么了?心中狐疑着,众人鱼贯跪倒,“宗室之中,良莠不齐,一些人的人品,操行,朕还是很能够信得过的。便如同你柏葰吧,当年出使朝鲜,坚峻朝鲜国主所赂遗的各色礼物,一时间传为美谈。先皇也大以为是。这样的人,不说才具如何,只是这份德行,就是朕,也丝毫不敢有不敬啊!”

    “奴才不敢,奴才自幼蒙父兄教诲,但知忠悃s节,奴才不敢留心留意。”

    “你的德行,不用朕多说,激ng白侍君,早在朝中大臣的眼中,但你府中的下人呢?他们是你身边的奴才,每日听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身为他们的主子,于他们,又有何定见?便说今年的北闱乡试吧,例如说,你府中的某个奴才,暗通款曲,引介其中一二入闱,闹出哄传天下的大笑话、大丑闻来,你难道就没有管束不力之罪?”

    皇帝用力吸了口气,语气逐渐转冷,“柏葰,朕知道你这个人,在府中惯常心慈面软,秉持君子待下慈厚之道,轻易不愿打骂下人。但若是为了你府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奴才,使国家抡才大典之重大关节出了问题,就是朕肯饶过你,也要顾全天下众口籍籍,不能不学三国的诸葛孔明,挥泪占马谡了。这一点你千万千万不可忘记。”

    翁心存几个都觉得奇怪,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柏葰一定会是今年乡试正主考的人选,只是,皇上怎么知道他府中的奴才一定会惹出事来?或者,若是为保全其人打算的,何不干脆就免了他主考之职?

    柏葰正待奏答,外面一阵快速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孩子的呼喝传入,“师傅,我来了!”

    翁心存入耳便知,是大阿哥载澧!身后还跟着一个壮硕的男子,弯腰紧追不舍,“大阿哥,别跑,当心摔了!”

    “不怕的,不怕的!”载澧迈着小脚丫一溜烟的跑进厅堂,迎面正看见皇阿玛坐在正中,孩子吓了一跳,赶忙站住脚步,不合身后的男子收势不及,撞到孩子小小的身体,把他又撞出去几步,“哎呦,小主子,可撞到……呃!”

    男子慌乱之下,赶忙跪倒,“奴才存佑,叩见主子!”说完小小的声音招呼载澧,“大阿哥,还不给皇阿玛行礼?”

    载澧这才想起来,撩起衣服的下摆,跪了下来:“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载澧九岁了,每日在上书房上学,散课之后,居于原来叫‘乾西二所’,乾隆登基之后,改名重华宫中后的长春书屋中。这里一般是皇子即将成年,却尚未成婚之前的居所。不想今天居然出宫来了?

    皇帝瞪着他,好半天的时候才问道,“你今天,可是偷跑出来的吗?”

    “儿子不敢。儿子是向母妃及母后请过旨之后,出宫来,向翁师傅拜年的。”

    “小小年纪,行动轻浮。”皇帝扳起脸,冷冷的训斥,“把你腰里那个水红线荷包给我撤掉,你是女人么?看看你的靴子,宁绸里面儿,地下都是水,这靴子是踩水ci了么?无行的东西!”

    一番雷霆训斥,小小的载澧不敢分辨,把水红线荷包撤掉,把辫梢的红绳结取了下来,靴子不能换过,只好仍自穿在脚上。等到一切整理妥当,孩子再一次跪倒,口中答说,“这,这不是儿子要的,是母妃和母后……”他向上怯生生的望望阿玛,小小声说,“给儿子打扮的。”

    听是皇后要给孩子打扮的,皇帝不好多说什么,“你也是有了贝子嘉号的,虽是朕的子嗣,却也要记住,社稷,公器的道理。行事之间多想想为弟弟妹妹做出表率,不要总那么飞扬浮躁!”他摆摆手,“起来吧。到阿玛身边来。”

    “是,谢阿玛。”载澧走到阿玛身边,不敢多言多动,乖乖的垂手肃立:“可用过午饭了吗?”

    “是。儿子回阿玛话,已经用过了。是和母后一起用的。”

    “去吧,过去给师傅拜年去吧。来人,取毡条来。”

    传取毡条,自是要行跪拜之礼,翁心存赶紧向皇上摇着手说:”若行大礼,臣不敢领受!“

    “也罢了!”皇帝挥一挥手,脸却对着翁心存:“按上书房的老规矩,大阿哥作揖吧。你可不许不受!”

    载澧到了翁心存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口中喊一声:“翁师傅,载澧给您拜年了。祝您来年龙马激ng神,嗯,大发财源,不对,是心想事成才是的。”

    皇帝扑哧一笑,“猴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俏皮话!”

    说说笑笑间,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大阿哥看阿玛心情愉悦,逐渐的胆子大了起来,童稚之言不时出口,逗得众人或真或假的轻笑连连。

    六福看看时候不早了,皇上早上起来只用过一碗奶子,刚才就说饿了,这会儿只顾着说话,连午膳还没有进呢,站在皇帝身边,给翁同龢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吃饭的动作。

    翁同龢也给他提了醒,赶忙跪倒,“皇上,皇上方才对臣说,腹中略有饥饿之感,不如,就由臣府中伺候皇上用膳吧?”

    他不提还好,一经提起,皇帝真觉得饥肠辘辘,有如雷鸣一般了:“唔,朕还真有点饿了。府中可有准备?”

    “有的,有的。皇上稍待片刻,容臣下去准备一二。”

    东西都有,不过要临时加热,翁同龢怕他饿得难过,先命人将炉子上每天都有的,为翁心存准备的杏仁燕窝粥先进了上来。

    皇帝用膳,旁人不好围观,翁心存带头行了个礼,就欲待退下去,不想门下又急匆匆跑上一个人来:“老爷,有客到了。”

    翁心存接过拜帖,呆了一下,“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皇帝满心无奈的看看燕窝粥,放到了一边,“翁心存?是谁来了?”

    “是。”翁心存又转了回来,“是曾国藩曾大人,周祖培周大人和肃顺肃大人联袂而至了。”

    皇帝和他同样语调的嘀咕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热闹?让他们进来吧。”

    翁心存到二堂,命人大开中门,将来人请到府中,肃顺大约是吃过酒,落轿之后未语先笑:“铭公,来得鲁莽,铭公勿怪啊!刚才在芝老府上,听说铭公府上有新从江南而来的糟鲥鱼,美味绝伦,这不,就过来叨扰了。”

    翁心存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一直等到三个人落了轿,彼此行过礼之后,方始说道,“几位大人光临,蓬荜生辉,只是,还请噤声。”他回身一指,“圣驾在内!”

    肃顺仰天大笑:“铭公,您真会开玩笑,当心我见到皇上,奏你一本!哪有大年初一,皇上就到臣子家中去的?吃饱了没事做了吗?”

    话音未落,从正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喝道:“翁心存,让这个狗奴才在门口跪着,待他醒了酒再让他滚蛋!”

    肃顺听到声音,酒意立刻醒了大半,噗通一声跪在院中,“皇上?”

    “你闭嘴!”皇帝为他语出不逊大大激怒了,“曾国藩,周祖培,你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