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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榆非晚,

    当晚萧笑回到家中,坐在露台上对着天空发呆。甦覜鼗伤

    无论人的心情多么的差,日升月落都是客观存在的,今晚皓月当空,整个天空都显得格外冷清。而她的心里既混乱又平静。

    混乱的是,一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她无法招架的事,让人理不出头绪。

    平静的是她终于还是孤单一人了。

    她甚至不再试图拨打庄正楠的电话,因为她清楚,如果他还有那么点牵挂着她的,他总会有这个时间给她报个平安。

    心里有种空落落的难受,房间里她的手机在一遍一遍的响起。那是属于萧容的专属铃声,她不想去接,因为即便是接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不如就这样沉默,等待时间过去,将一起的鸿沟抚平,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铄。

    她正想着,忽然又听到了座机的铃声,她不胜其烦,站起来去接电话。

    那通电话是来自医院的,萧容在自己的手机上标记着它的归属——家。

    萧笑得知弟弟车祸的消息几乎是飞车赶到医院的,在手术室的外面好几次她都想直接的冲进去。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她坐在长廊冰冷的椅子上,一遍又一遍的想到自己最后见到他的样子。

    她对他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她对他说,如果他跟嘉慧在一起,自己就当做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弟弟。

    她跟他吵架,跟他赌气,用最难听的话加诸在他的身上赶他离开。但是现在他就躺在手术室里,他的跑车被一辆大货车撞翻,他很可能就……

    她不敢往下想……

    她固执地盯住手术室亮灯的地方,就像是一尊雕塑。可那盏灯好像始终不会熄灭,就像是时间永远也不会过去。

    “萧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是安妮,萧笑在开车来之前还知道找一个清醒的人在医院帮她办理一切的手续,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事情会这样严重。

    “萧小姐。”安妮又叫了她两三声,萧笑才好像听见了她的话。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安妮一眼,就像是一个偶人,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好像还需要很久……”安妮尝试着劝她,因为她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已经六个小时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才明白了安妮的话,缓缓地摇了摇头。

    安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萧小姐,这一刻的她跟高高在上的那个东隅主席是那么的不同,她脆弱的就像是一个瓷娃娃,好像一碰就会碎掉了。

    “他会没事的。”安妮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一句话来安慰,但是这种安慰听上去又是那么的无力,简直是轻于鸿毛。

    “真的?”

    安妮没想到,就是她那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萧笑居然听进去了。

    “你说的,”她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忽然握住安妮的手,“是真的吗?”

    萧笑看着她,眼神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真的。”安妮不忍心看她失望,于是反握住她的手,“他人那么好,一定会没事的。”

    萧笑听了这话,忽然微笑起来,就像是从心底里慢慢的绽放出一朵花来,然而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她的眼神又黯淡下去,那一抹笑容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而悲伤就像是无法阻挡的乌云大团大团的在她的眼里聚集。

    “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我呢?”她说着去看手术室的那扇依然紧紧关闭着的大门,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如果他这次……”她喉头干涩地说,“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她想到那个最坏的结局,想到之前她不得已一次又一次的在病危通知上签名,心里便立刻如脔割一般的难受,眼睛酸酸涨涨的,想要哭,却又流不出眼泪。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干涸了。

    又过了一会儿,萧笑听到安妮在叫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看到长廊的那一头,江嘉慧拄着拐杖几乎是用挪动的方式在像她们靠近。

    萧笑这才想到她刚刚到达的时候那个在事故现场的警察同她说的话,同车的那个女人原来就是她。

    想一想,怎能不是她呢,就在发生车祸之前,她还站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现在的江嘉慧半边的手脚都打着石膏,只能靠着一双拐杖艰难的行走。

    萧笑就这样看了她好一会儿,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江嘉慧本来是带着满心的愧疚而来的,但是当她看到萧笑这样愁容惨淡样子的时候心中竟然有一丝隐隐的快感。她就像是忽然着了魔,挪动到萧笑的跟前停下来,一字一顿地问她:“怎么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心痛了吗?”

    连站在萧笑身边的安妮听到这句话都有种怒从心起的感觉,厉声道:“你在说什么呀!”

    “你还记不记得也是在这家医院里,我是怎么跪在地上求你的?”江嘉慧不理会安妮,而是对定萧笑,她的话轻飘飘的,但是在空荡荡的回廊里,听上去异常邪恶。

    “你说够了的话,请你立刻离开!”安妮一脸厌恶地看着她,“这里不欢迎你。”

    其实她的脸上也被擦伤,红色的印记触目惊心,但是这些好像都不能够剥夺她此刻大仇得报的快感。她没有想到让萧笑痛苦竟然可以这么容易,她的心里好开心,但是这种开心又像是在一个空洞里刮起的旋风,她体内的所有一切也都随着这个旋风被席卷一空,最后只剩下一个毫无灵魂的躯壳。

    “听说货车撞向的那一边本来是你,是他为了救你才打转方向盘的。”就在安妮准备再次开口赶她走的时候,萧笑忽然开口。

    江嘉慧忽然沉默下来,她看着萧笑,而萧笑则低着头,她的神情被淹没在一片阴影之中。江嘉慧本来想说一些更加恶毒的话,但是最后她只是轻声地反问一句:“那又怎么样?”

    可怕的静默像是瘟疫一样蔓延。

    安妮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不可预料的大事发生。

    她在想,如果是她的弟弟出了事,被保护的那个人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的。

    但是萧笑并没有。

    她仍然坐在长椅上,就好像只是医院灯光下的一轮剪影。许久,她们看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盯住江嘉慧略显神经质的眼睛,最后又慢慢地别过脸去,就好像站在她身边百般挑衅的江嘉慧,不过是一团空气。

    十三岁的那年,父亲去吉隆坡接萧笑回香港。她的记忆中吉隆坡跟香港有很大的不同,离开的那一天天空下着大雨,路边的鲜花却在雨水中开的更艳了。因为从小需要两地来回,而母亲又体弱多病,她在吉隆坡的大部分时间面对的都是家庭教师和佣人。所以她对于香港和父亲的感情仿佛更加深刻,但是当她真的要离开那里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对于吉隆坡的热爱和对于母亲的留恋,要比自己想象的要深的多。

    彼时的母亲正远远的坐着,看着佣人们领着萧容在花园里玩,园子的中央修建了一个漂亮的喷泉,此时已经不开了,雨水落在水池里,哗啦啦地响着,听到耳朵里,特别吵。但当她看到母亲背影的时候,又觉得心里极为安静。她真的是个不爱说话的女人,父亲走过去跟她聊了半晌,她只远远的看她动了两次嘴,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点头和微笑。

    萧容有点困,走过来跟她并排坐着,把头靠在她的胳膊上打盹,她偏头看着父亲略显严肃的脸庞,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见到母亲了。小时候她还曾偷偷的想过,如果她也能够像萧云的母亲一样有着无以伦比的美貌,那也许能够在香港的大宅里常住的就是他们一家子了。

    最后父亲留给她时间去同母亲道别。她别别扭扭地走过去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被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母亲这么紧并且这么久地抱着她,她的身上有一股幽香,非常好闻。最后她把她拉开,沉默地注视着她,过了很久才说:“既然你决定要去香港,那请你记得一定要坚强,好好照顾自己,将来还要好好照顾弟弟。”

    “可小容是男孩子。”她记得自己说,“等他长大了应该好好保护我不是吗?”

    母亲怔了怔,尔后笑起来,可她虽然是笑的,但眼角却有一抹泪光闪过。

    她发誓,她看到了。

    后来她稍微懂事一点,打电话给母亲问她愿不愿意来香港生活。这里虽然小,但是房子却很大,多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的。但母亲总是淡淡地拒绝,最后她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她在电话的那一头说:“我当初是自愿离开香港来到吉隆坡的。人越多的地方,是非越多,人也会生活的越来越不快乐。”

    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完全懂得母亲的话,但是现在,在这个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萧笑的心,太痛了。此刻的她前胸贴在双膝上,在医院的长椅上缩成了一个团。

    原来在她那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她这个道理,可她却被这里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如今再想回去,早已来不及了。

    “萧小姐,吃一点东西吧?”安妮从外面拎着早餐回来,站在她的面前,萧笑先看到一双湿了的鞋子,然后则是浑身发潮的她。

    “你还没有回家吗?”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本来已经打发安妮回去了。

    “没有关系的,”安妮地给她一杯咖啡和一个肉松面包,“附近也没有什么吃的,只能将就一下。”

    萧笑摇摇头,她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安妮:“下雨了吗?”

    安妮似乎对她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吃惊,指了指她身后的玻璃幕墙说:“是呀,很大。”

    她转头,城市的上空被黑青的颜色重重地压着,玻璃幕墙被雨水狠狠地冲刷,透过幕墙外面的景象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这样的雨水似乎在她的心里也掀起了涟漪,她怔怔地看着远方的某一个点上,喃喃地说:“如果能够换回萧容的命,我愿意放弃整个东隅。”

    “出来了,医生出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安妮就大声地喊起来。

    萧笑几乎是用跳的,从长椅上下来,向着前面狂奔过去。

    “医生,我弟弟怎么样了?”她握住医生的一只手臂激动地问。

    “命是救回来了,但是还没有度过危险期。至于大脑有没有受到眼中伤害,暂时还无法确定,现在要转到重症病房。待会儿办完手续,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说。

    结果是经过将近12个小时的抢救后,萧容的命暂时保住了,至于他什么时候会苏醒,醒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没有人能够知道。

    萧笑在弟弟的床前又守候了两天两夜,安妮告诉她主席办公室桌上的文件已经堆积如山。

    日子终归是要过下去。

    她走出病房前,她最后回头看了看萧容的脸,其实她守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穿着防菌服眼睁睁看着各种管子***他的身体内部,听着仪表上他心跳的声音。他一直闭着眼睛,显得格外平静,睫毛还是那么长,却一丝生气也没有。什么时候能够转入普通病房,来了一屋子的专家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他们告诉她,这种事,需要奇迹。

    奇迹……

    她相信自己的一双手,相信拼搏和努力,却从来不相信奇迹。

    萧笑走出医院的大门,周遭高而密集的楼宇将阳光割裂,洒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回去洗漱更衣,她从镜子里看到的那个人如行尸走肉,她试图给自己化妆,用精致的妆容巧妙的掩饰自己的疲惫,但是因为皮肤太干,上去的粉底都轻飘飘地浮在表面上,衬得她更加面目可憎。

    她偏头往上看去,化妆间安装的那台小型液晶电视里,蜂拥而去的人群正拥堵住刚刚参加完代言活动的萧云的去路。新闻记者把她状告萧笑的那件事夸张地称为“世纪遗产之争”。只见无数话筒放在萧云的身前,所问的问题跟她的新专辑和代言的产品毫无关系。听到那些问题,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意外,对着镜头从容不迫地应对:“我这个妹妹一向只知道追求她个人的***,我不相信父亲会蠢到让她去领导东隅,就我个人而言我只能说现在的情况一定是我父亲这辈子做的最不清醒的决定。”

    时间就像是一帧静止的画面,最后定格在萧云唇边那一抹精于练习的微笑上。原来人和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永远比想象中的要更加脆弱和凉薄。其实东隅内部的董事们都知道,在她只有二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立好了遗嘱,将她确定为东隅集团的接.班人了。为了这件事,乐盈珊还跟父亲大闹了一场,她认为父亲的决定是对她的藐视和对萧逸的不公平。后来她去了英国,而次年父亲就被诊断为血癌,虽然早已经就接~班人的事情立过遗嘱,一向谨慎的父亲还是在做骨髓移植手术之前还是重新找来了全家人,当着大家的面又说了一遍。

    对此,大房未有什么异议,只有小妈直言不讳的质疑病床上的父亲不清醒,并表示自己绝对不承认这份遗嘱。那时候的她就想,从父亲决定对乐盈珊做出承诺答应她进入东隅做事的时候开始,他就亲手为她这个东隅的接~班人埋下了祸根。而她现在不过是在为父亲的错误决定埋单。

    最后她扔掉了手中的粉刷,刷子金属的那一头撞上了陶瓷的洗手池发出刺耳的响声。最终“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滚远了。

    她抬脚往外走,荧屏里萧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但是彻骨的寒意却随着她的脚步从足底慢慢地升起。